在我的感觉中,凤凰是清泠泠的。黛山、碧水、白塔和沿江逶迤而上赤黑的吊脚楼,就是从沈从文的《边城》中走出来的。时光迈过了80年,但那份清白、纯净,还是遗世而独立地存在着。
连那些为涉江而设的石坎,都透着格外的爽洁;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望清凌的江水里,绿色的水草曼妙生姿,水底的鱼更是游得安然自在。
不远处,弧形的三孔虹桥,已成为凤凰一景;沱江穿桥而过,静静地流淌;桥上面有廊,做了商业店铺,中间是行人通道,路很宽,却没有车辆来往。当年的古城没有车水马龙,如今的凤凰也是禁止机动车进入的。
掌灯了。岸边的酒吧、咖啡馆,总是倚着一些人,很少讲话,脸上的表情也是清淡的,沉默地啜着杯中之物,暮色苍茫,神思漫游。
喜欢一间间探访古城的商铺,古朴的湘西服饰、悦目的银首饰,还有蜡染和扎染的蓝花布,穿戴在当地女孩身上,就是风景。最多的是姜糖铺面,满鼻子满口都是甜甜的味道。那金黄透亮的糖,粘稠地在姑娘手中拉扯着,一条一条撕下,趁它渐渐变硬的时候,用剪刀一节一节剪断,装进塑料袋中,现做现卖。牙口好的人咬起来咯崩脆,浓浓的姜味,不是很甜。一路看过去,几乎每一家都标明自己是百年家传。外来人自然也笃信无疑。你看那些店里的老板,是生意人,却不一味急切推销他的货物,对来客有礼而并不甚热情,任你闲逛,他自顾自地翻书、发呆,店里也不亮堂。我想,这里的人“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可信任”些吧。
沿石板街一路向西,空气里飘浮着腊肉的香味;几名妇女坐在屋檐下纳着色彩丰富的鞋垫。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俊秀甜美的女孩子围过来,手中拿着用玉米叶子编结出的蝴蝶,一只一元钱。其中一个皮肤有点黑黑的小姑娘说:“买一只蝴蝶吧,送给沈从文爷爷!”我问她,沈从文是谁?她犹豫了一下:“科学家!”话音刚落,旁边的女孩子就呛白道:“怎么是科学家?是文学家!”立刻有一片红云飞上了小姑娘的脸颊。这不就是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吗?“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到我离开,她还有点羞涩地低着头。
走到这儿,也就明白虹桥右边是葱郁的南华山了,临江的那面确有一处可去的地方——沈从文先生的墓地。这位蜚声文坛的现代文学家、历史文物研究家,墓地前只有一块未经雕饰的岩石,一如先生活着时的淳朴沉静,有山有水有他的故乡人。墓碑对面也是一块岩石,上有黄永玉先生手书的一段话——沱江水在山脚下流着,风在树林子里穿行着,还有鸟儿和孩子。“不是战死在沙场,就是回到家乡”。人一生倘能够如此,也算得上一个明白了。
踏着青石板,寻得中营街,十几米路,就到了沈从文先生的故居。这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古四合院,苍老陈旧的板壁、剥蚀脱落的门窗,屋里是用杉木板铺成的地。檀木方桌、藤编靠椅、古朴的木架子床,都是沈先生当年使用过的实物。在当年沈家算得上是一个小康之家,但要比起黄永玉现在的夺翠楼和一水山庄却显出一些贫寒来。
故居陈列室里,那一张张珍贵的黑白图片,那一行行流畅深沉的文字,忠实记录了沈从文先生步入尘世后所走过的艰难历程。沉浸其中,眼前似乎出现了沈老和蔼可亲的容颜,他在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凤凰,史称边城,因沈从文和他的小说名扬天下,人们是为他而来,徜徉在处处留有大师幼年和少年足迹的地方,真的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玛亚点评:许多人看了《边城》,都会循着书中的线索,去找寻那水、那街、那渡口、那些边城人……这是一篇延伸式读后感,更是一篇追访式游记。鲜活的见闻,细腻的笔触,不仅让人亲临其境般感受到小说的那份“清白、纯净”,也体会到了作者对于现实的一份思考,仿佛让我们在80年后读到了《边城》的“续集”。
“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的确,“读”与“走”再加上“思”与“写”,这是最完整也是最有效的阅读方式,值得大大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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