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光的后视镜里，久久凝望，我清晰地看到了上个世纪的中国女排，在记忆中保存完好；不过，记忆诚实地提醒我，当年我的最爱是杨希，因为她的漂亮像山口百惠，尽管如此，我仍旧能记得为中国夺下三连冠的女排队员的芳名和气质，她们曾深深地吸引着我……

有杨希的女排

周晓兰和郎平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女排赛事的傍晚，只要晚餐的饭桌一收，韶峰牌黑白电视机前的空间就迅速被各式木椅充满，高凳子自觉地摆在后排，都是邻居家的，他们像布置自己家一样，自自在在地调整着看电视的座位……到现在，我仍偏爱可收放的餐桌，因为当时家里的圆餐桌是能把两个半圆收起来的，这样腾出来的空间至少可多加三、四个位子。

爱美的郎平

当年父母任教的校园里仅有一套带小院落的教职宿舍，住着物理老师、校医、政工干部、语文老师四户人家，小院落里有九个孩子，一半是六十年代生人，我是语文老师家的。我们共用两个水龙头和两个洗手间，也共用各家开垦的小土地里种出来的青葱和紫苏，谁家煎鱼都会去掐点葱，自家的如果还没长出来，可以去掐邻居家的，掐葱时会喊一声：“龙医生，我掐点葱啊。”有葱的会在自家厨房里应着：“掐吧，够吗……”爸爸种的品种最多，不仅有洋姜、还有跌打损伤用的草药、外加一棵年年结实的葡萄树；每年收葡萄时，妈妈都会分出三份，让我用竹簸箕端着一户户去送，告诉我进了门要交给屋子里的最年长的那一位，叮嘱用双手端着递过去……有时，学校里住楼房的老师有谁的脚崴了，或是哪里磕青碰紫了，也会来我们的小院，问爸爸要草药，捣烂敷在患处，听说很快就好，因此我小时候很想试试敷草药的滋味……那些来要过草药的人也会来我们家看女排比赛，他们就不拿椅子来了，因为不住小院的就算是客人。有时人太多，座位不够，他们就挤到电视旁爷爷的单人床上坐，爷爷平时爱躺着看电视，方便他不小心睡着了，不过为了中国女排他很乐意坐起来贴着墙，腰垫着枕头，一条胳膊搁在脑后，抵着床头的五斗柜……顺便解释下，草药其实是爷爷要种的，他特别相信土里长出来的药，来小院要草药的老师从来不找校医，他们除了草药，还迷信爷爷泡的药酒……这些琐碎的关联，同中国女排一起，在记忆中散发着触摸时的温热，至今，我还记得只要女排比赛进行到最紧张阶段，母亲就起身走去院子里散步，她担心自己的心脏受不了，等打出好结果了父亲再把她叫回座位上……多年后，我和物理老师家的孩子联系时，他们都说梦见过往场景总是在小院，其中记忆深刻的都有在我家一起看中国女排夺冠的种种细节，尽管高中后我们都搬去了学校的新楼房。

多希望跟小院的邻居们一起看《夺冠》啊，当年宋世雄一开声，先入坐的邻居都会大声招呼自家还没到场的家人：“开始啦！”晚到的笑嘻嘻地赶进来，端着自己沏好的茶……做中国女排的观众，从不会觉得孤独。

今年中秋前就去了山东婆婆家，海边的乡下，没有电影院，每天八、九点村里就一片漆黑，我的熬夜恶习不治而愈，只是每天都惦记着回深圳要马上去看《夺冠》，很想多些人一起看，于是邀上另一家人，选了晚餐后的时分，看了《夺冠》，坦白地说，是去看郎平。对我而言中国女排是指第一代中国女排，这些年，郎平已成女排的符号，在我心里她集女排精神于一身，记得几年前跟一位老同学谈起郎平时，我很直接地说：“她越来越好看了。”老同学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等我解释，那是发乎我心的真实感受，是好多年累积的认知，无法言传，郎平的个人形象扎扎实实地承载了我对中国女排所有的感动……孙晋芳的淳厚可靠、周晓兰的稳当、陈招娣的拼搏无惧、杨希的沉静……仿佛一样不缺地汇聚在郎平的精神气质里。虽然郎平比年轻时体态丰满了，却毫无懈怠后的臃肿，反而显出岁月累积的深沉、矜重；简单的短发蓬松地勾勒出因中年的饱满颧骨不再凸显的柔和；年轻时常半合的嘴，如今总是内敛地紧闭；那副后来戴上的眼镜，诠释出她的精专和文气的女人味……一个青春不再却经得起细品的郎平，一个需要成长过的眼力才看得到的新郎平，未变是真实，因她忠于自己的内心。

郎平和先生

在中国看不到世界，世界看不到中国，中国也看不到中国的年代，中国女排让中国人民看到了自己，其实，认识自己比让世界看到自己更重要……是女排，让年少的我直观地体会到个人形象不是扎个辫子，个人形象是由品行和真功夫炼造而成，是源自心性的事实；第一代中国女排是中国货真价实的明星，她们的成就不会刺激虚荣，也不会挑逗出轻浮，引发的是肃然生敬的那份竭尽全力，我爱竭力二字，因为它包涵了忠心和勇敢。

看《夺冠》，心里的眼睛总是掠过巩俐看到郎平的脸与神情，巩俐没演错，虽然在某些说一不二的对白里，还是没剔净演技里的那缕狠劲儿，出不来郎平无雕琢的刚正，但她也竭力了；巩俐有与郎平相似之处，同为六十年代生的中国名人，都站到了国际舞台，都品尝过十几亿同胞的掌声、嘘声、争议、期待、失望、情绪……也许，出演郎平的压力，最适合给巩俐……很欣赏巩俐为了表演在拍摄现场时保持不说话的状态；有些气质，不能用演，是活出来的，巩俐片场不说话是在用心酝酿郎平超卓的专注。

郎平的魅力出自她独特的专注力，她的专注之美使她能脱离中年人涣散的疲态，也使她脱离了明星易有的市侩和媚态……郎平那句“我觉得亚军也很好”流露出她倔强的不媚俗，郎平对排球的挚爱与委身，对专业和生命的珍视，使她体悟出“把一场比赛的输赢看得太重是因为内心还不够强大”的真理，这是郎平成熟的生命带给《夺冠》的精髓！找到自己的内心，赢在心里，才是真的胜利；什么时候，中国观众能为得亚军的中国女排鼓掌示爱，那么中国人民就开始赢了……

我爱郎平，她使我对杨希的爱不失落地存续下来，她使我对中国女排的爱不再是陈年往事……一个比冠军赢得更多的郎平，一个不用忆苦思甜带新女排、帮助年轻人了解生命的郎平；一个身经百战仍可笑得单纯可爱的郎平，她的气韵，从年轻时只见威力的猛将，转化为沉甸甸的智勇；年轻时她活出了该有的奋力，年长后，她收获了该有的平衡与哲思；所幸的是这每一季的精粹没有让她沉重，而是使她终于无畏、不惧，游刃在自由的境界，虽然位于铤而走险之处，但她随时都能如鹰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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