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可以开始得很快乐,快乐是吸引人的,它还擅于为许多沉重的代价牵线引路……它同样也为玛利亚和西格做媒,成就了他们的婚姻……要小心快乐。
没有比西格更会跳舞的男人了,他英俊高大、会用碧蓝的双眼毫无顾忌地盯着舞伴,仿佛自己对舞伴倾心不已……孔武有力的西格,在靠体力谋生的当时,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工作,他可以选择的新娘也很多,但他娶了玛利亚,虽然起因似乎和一部叫“伯爵夫人”的相机有关,但更多的是玛利亚对他的爱恋,她先开了口,西格就答应了。这是西格的聪明,还是他的无所谓?不过这是玛利亚的勇敢,也许,西格看上了这个敢于嫁给他的女人的勇敢,当玛利亚抬头仰视他时,他找到了感觉,有快乐也有温度,西格是一个为此刻而活的男人,他娶的女人,却是一个为永恒而活的人。西格的幸运是出于玛利亚的失误还是上帝之手?
玛利亚与西格跳舞时笑得最灿烂,但并非她一生里最美的样子,她最动人心魄的模样,是她为人之母之后,作为拉森太太的种种瞬间,那些稍纵即逝的刹那,一次又一次地抓获人心,为她冲洗出一个充满力度、坚韧清晰、难以忘怀的形象……正如她看到的屋檐上垂挂的冰凌,那是她用心灵的快门拍下的第一张影像。
熨烫得有些僵硬,却清洁的小桌布上干净光洁的茶具,迎接着长女玛雅最爱的老师奥斯特太太的家访,她和女儿素朴的布衣裳被精致的手工蕾丝点缀得很体面,家里一尘不染,经得起老师的巡视。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玛利亚都与漂亮二字无关,但是她的每一个作为、举止、神情,都让我动心,她是如此专注、竭力,打点出一个安静温馨的家,如果西格不回来的话……家里的顶梁柱带着酒后的疯疯癫癫出场了,整个家就开始摇摇欲坠,在老师惊愕的眼光里,西格歪在木椅子里,他面前的桌上是妻子种植的一小盆植物,绿得那么淡薄瘦弱,仿佛揭示着和西格在一起生活的艰难。
阳光下的起舞,既然是生活中的稀有物,就总得有别的来代替西格的快乐,要么酗酒,要么女人,他喜欢有热度,酒精和寻欢作乐都给了他这样的感觉……要小心感觉。
玛利亚对西格的要求十分简单:“别再喝了。”
当西格对妻子说:“我一滴酒都没喝”时,玛利亚满足地笑了,温柔地给丈夫刷着脊背,烛光里,长女玛雅幸福地看着父母亲嘴,安心地睡去……当西格拉着手风琴和孩子们歌唱时,玛利亚毫无怨气地微笑着熨衣服,赤膊着的丈夫等着妻子把衣服熨好,西格的背上是一艘风帆饱满的船……当西格在戒酒协会流下一滴眼泪时,坐在他前面的玛利亚脸上充满希望之光,她不是贪婪的女人,这已能使她满足。事态,似乎就此得到了控制。
是负伤的人可怜呢?还是伤人的人可怜呢?
“嗨,你想喝点酒吗?”枯燥繁重的工场,有人对西格发出邀请。
西格仰起脸,寻声望去,那凶恶的试探带着快乐的滋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纷飞的小雪花儿,细细的雪花又白又脆弱,就像西格的誓言……西格仰着的脸,那么干净、那么好看的脸,充满了孩童般的向往,我看到了他的可怜,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人,再次拥抱了自己的软弱。
接下来,玛利亚带着四个孩子和半张肿歪了的脸回到父亲家,渴求病危中的父亲收留他们。
“爸爸,我不能再和他住了。”
“好好想想,玛利亚,上帝为我们安排好的事情,没人明白的。你应该和西格相守在一起,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和上帝立下的约定,没人能反悔的。”雪飞如絮的黑夜,玛利亚带着四个孩子返回家中……她,在这一夜结束了所有关于女孩的旅程,成为一个女人,除了上帝,再无倚靠。父亲最后的训诲,之所以能成为她的准则,是因为在那之前她就敬畏上帝,没有敬畏,何来遵行。她在分量稀少的晚餐面前,仍旧会带着孩子们谢饭祷告:“亲爱的上帝,感谢你赐我们饮食。”她在惊惶的玛雅睡前会为她祷告:“……不论我去到世界何处,命运都由上帝掌握,热爱上帝的人都有好运气。”当然,西格也有想起上帝的时候,当他喝醉了,他会唱:“上帝的光芒不会将他遗忘……”玛利亚正是上帝照在他生命中的光芒,一个真正的女人,能成为男人的光。婉叹的是,西格从不审视自己的内心,哪怕他在某夜发现冲洗照片的妻子令他肃然起敬,他也不肯深究一下自己的沉默,因为那是他仅有的一次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没有打扰妻子……直到故事快要结束之前,他都是一个活在看得见的世界里的人,而玛利亚,还有个看不见的世界与她一同呼吸。
佩德森先生和玛利亚是同属一个世界的,他们都会把握那些手抓不到的,也相信用眼睛看不到的世界,当佩德森用镜头让蝴蝶出现在玛利亚手心时,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是那么刺眼,但玛利亚还是握着蝴蝶回家了……令人感动的是,佩德森乃真正的绅士。难堪的金钱讨论、不好启齿的婚姻失败、他人的患难……佩德森都能处理得体面、智慧、幽默。尤其是每当他要给恩惠与玛利亚时,都是用婉转而又恳请的方式,仿佛是他有求于玛利亚,他顾及玛利亚的尊严之时,也成就了自己的绅士风度。他用最体面的方式让玛利亚走进了影像的世界:“如果你能给我五分钟,我就能教会你使用它。”真爱摄影的人,才会渴望带人进入光与影的世界,何况,佩德森发现了玛利亚的摄影天赋。
“我可以留下这张吗?我要是拿了这张照片,我俩的账就清了。”佩德森毫不掩饰他对玛利亚摄影天赋的惊叹与欣赏。当玛利亚因为对幺儿艾瑞克心怀愧疚,不想再摄影时,佩德森说:“我们来喝杯咖啡,玛利亚,透过镜头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一个等待探索、保留和叙述的世界,摄影是为了那些看见世界的人们,他们不能再视而不见,这是无路可退的……”第一次,你看到这位温柔的绅士内心有挥刀提剑般的斗志与勇力,他用无声的镜头向麻木的世人呐喊,也用智慧的启示挽留住了玛利亚,不再离开那永恒的光。
至始至终,面对玛利亚的无知,佩德森未有任何欺哄、隐瞒。如果把他们的相遇和懂得简单地归纳于隐秘的爱情,是肤浅和狭隘的。他俩都穿越了危险模糊的雷区,没让火花四溅……“玛利亚,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玛利亚制止了佩德森,献上了敬爱感激的一吻……他们只是让微弱的火花划亮了自己漆黑冰凉的处境,他们都让彼此明确地更好,有时,人会因为自己作对了的事沮丧。他俩都被彼此肯定了,然后,挥一挥帽子,遥遥作别……这还不是玛利亚的纯洁,玛利亚的纯洁是她流着泪说“我觉得羞愧,因为我不想念他。”这时的西格因为持刀扬言要杀玛利亚在监牢里,只有纯洁才能让人为暗中的罪羞愧。
这天晚上,玛利亚抱着丈夫的马,良久……她的相机,曾经使他们渐行渐远,当玛利亚抱住西格的马,她在体会西格的世界、西格的孤独……这时,一扇宽广的门也为她敞开,因为她体恤到了西格的失落和痛苦,她就被加倍地体恤了。
众目睽睽之中,被释放的西格回来了,玛利亚主动挽起了他的胳膊,西格看到了自己的儿女,他们仍旧认他,他也看到了他怜恤过的病马,他惊喜玛利亚把它留下来了。在婚姻里,公平绝不是一杆好秤。玛利亚用不公平的方式对待了自己,给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恩情,她并不知道,她给出去的,都将报答在自己的身上。
也许,只有到最后,我们才会发现,上帝给玛利亚的独到眼光和视角,是为了让她异乎寻常地看见西格,她终于完成了这个看见,像上帝一样怜悯西格,与此同时,西格也看见了她……
西格有了自己的公司,用他的马创了业,为玛利亚建立了摄影工作室,他有点害羞地讨好玛利亚:“你觉得怎么样?”说完,不敢直视妻子……这个男人,在越来越孱弱的玛利亚面前,变了。西格看到了光,醒悟了这光的宝贵。
玛利亚像年轻时一样,在西格的怀抱里旋转,就如故事开头那样起舞,仿佛他们从未经历过困苦和怨恨。玛利亚笑得灿烂如花,不是因为丈夫,而是因为她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质变。那份因为西格的魁伟引发的男女情爱,已经转化为她在意志里决定要去爱的圣爱,这种爱,再也不会因为西格的好与坏而改变。这种爱,在感觉的世界里无法存活,但是这爱的决定会让上帝把爱源源不断地倾倒下来……西格和玛利亚就这样回到了爱里,这次,不是因为快乐,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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