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甲店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诞生了一个规模迷你的超市,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捆蔬菜、切好的排骨和海鱼,看上去都很干净,我喜欢这种没有太多选择的感觉。如果把我家冰箱里的东西铺开来,一定会比它们还多,因为父亲喜欢和阿姨比赛谁采购得更好。
我站在几条海鱼的面前,问:“泥鯭只有一条了吗?”店员迟疑了一下说:“那是小昌鱼。”看来,我还没记住泥鯭的长相。
不久前我请首模Lisa和两个1978年出生的女孩到家里吃饭,用一锅鸡汤、两条泥鯭和各式蔬菜招待了她们,鱼汤极其鲜美,以至于我说漏了嘴:“没想到泥鯭这么美味……”她们都吃惊地说:“你竟然是第一次做泥鯭?”我镇定地点点头,不敢说冒险加创意最能体现我的烹饪风格,如果这样说了,真担心还有没有人敢来吃饭,人们都爱做招牌菜前的贵宾,大概没有人愿意做厨师的小白鼠。
我怀着不舍的心情离开了迷你超市,不舍来自某种对美甲的忐忑与矛盾交织的心情,迷你超市是我延迟走进美甲店的下意识行为……
我曾经很被电影里那些正美甲的女士们迷惑,她们不仅享受其中,而且还能大无畏地谈笑风生,好像她们的手能摆脱十指连心的命运,我曾猜测是否她们被注射了轻微的麻药……在美甲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受伤,尤其她们在去死皮的时候,用一个锋利厚重如老虎钳一样的小工具,飞快地在我的指甲四周耕耘,她们到底如何把握死去的皮与活着的肌肤之间的分毫呢,我总是忍不住说:“轻点”。所以去美甲我都带一本书去,当我的麻醉药,使我的精神聚焦在别处。当然,没有书我也不会观看美甲过程,真相使人更紧张,舞刀弄枪易让人产生血腥联想。我感恩做菜时总有人愿意帮我切肉杀鱼,我自己则喜欢用一把白底蓝花的陶瓷菜刀切豆腐、茭瓜和扁豆,发明这把蓝白小碎花陶瓷刀的人应该得诺贝尔和平奖,因为它让我记住了花儿忘记了刀。
美甲店里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秀气温和,一个果决干脆,秀气温和的姑娘正吃饭,端着饭盒上楼去了;果决的小姑娘拿起计算机问我:“你要做什么?”我不是很肯定地说:“我的手,好像……我还有卡在这里……”她查了我的号码,发现我竟是她们的老顾客,只是因为来得太少,每次都要重新认识一下:“哦对,我想起来了……”我也想起来了,她们每次都会说这句话,但这次我觉得她是真的想起来了,因为她不再热烈地建议我涂指甲油。从前每次都把我逼得要把丈夫搬出来,告知她们有那么一个男人不喜欢我涂指甲油,她们才作罢。当然,那不是借口,是事实,只是,我的措辞让她们隐约感到我的丈夫大男人主义到没有商量余地,好让她们的热情得到体面的冷却。这时候,我会再次感恩有丈夫真好,何况还是一个并不会对我大男人主义的丈夫,在许多看不见的战线里为我挺身而出。
我把书摊开,放在膝盖上的靠枕上,左手浸泡在温水里,右手在果决姑娘的手中,她往我指甲周围涂了一层东西,我问:“这是什么?”她说:“去死皮用的。”我知道,那把老虎钳马上就要出现了,我提前说了一句:“要轻一点。”
我觉得美甲店的小姑娘其实很适合做外科医生,她下剪很快,先压后剪,越干越欢,我还没有沉浸到阅读里,她已经沉浸在我的十指中。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坐在她的位置上,我最担心的就是怕弄痛别人,最怕的就是剪出血来……然而,她的每个动作都非常的肯定,传递出我的手必须被如此那般地修剪才对的信心。由于她的信心,我终于沉浸到我的书里去了,直到她的双手里换成捧着我的左手了。我的左胳膊只好越过我的书,斜放在她面前,而我的右手完全闲着,我很想建议她坐到我的左边来,但左边有一盏落地灯,可能挪移起来有点麻烦,我就忍住了,别扭地读着用自己的左胳膊画了一条斜线的书面,还好有右手帮着忙。想想尼克-胡哲,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我差不多已经像电影里享受美甲的女士们了,虽然没有跟我眉飞色舞聊天的女伴,但我已经数次因书中的内心旁白笑出了声,果决的姑娘丝毫不受我的影响,仍在小小的“手术台”上酣畅淋漓地工作……突然我在一阵“查查查”的摩擦声中感到手指热得快要起火了,果决的小姑娘正在抛光我的食指指甲,由于她的抛光器太宽,我指甲周围的皮肤也顺势进入了服务……我的手往后退缩了一点,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忘情投入,我很感动有人这么热爱这不断重复的动作,只要注意不引起火灾就好。
我端详着双手,说:“你做得真好。”果决的小姑娘开心地笑了,和我愉快地告别。我和冒着青烟的十根指头回到家里,想想得看下手机了,才想起自己去美甲店的原因,就是当时不想去找手机了。虽然是在家里,我也总是被手机里的人事追赶着,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答复着手机里的事,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一个big
day,像越来越近的镜头那样推过来……终于,我在洗手间外面的五斗柜上找到了手机,放在比视线高的地方时,会比较难发现,打开手机,我冒烟的十指再次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
我终于知道自己和电影里美甲的女士们区别何在了,美甲店是我偶尔延迟工作的所在,而美甲则是她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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