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墨镜的知识有限,对墨镜的设计水平是很业余的。业余,在希腊文里有爱的意思,因此,我对墨镜的业余设计,只能说是凭着爱。
我在进入时尚工作的20年间,只为自己买过两副墨镜,且都是在最近三年期间。因为我从前不戴墨镜,也不会在阳光下用伞。我之所以买墨镜,是因为三年前在美国认识一对又健康又相爱的老夫妻,他们只要出门就戴墨镜,有一次老先生的墨镜腿掉了一边,他也照戴不误,我很稀奇他对墨镜的钟爱,显然不是为了好看。他们告诉我,戴墨镜是为了将来不会白内障,患眼疾于人于己都会麻烦痛苦……我听后,回国就买了墨镜,因为我对自己的美丽愿景是:纤腰永远盈盈一握、而且像《圣经》所记“摩西到老120岁,耳不聋眼不花……”
反思我对墨镜的反感,可能来自太多大名鼎鼎的故事……
杰奎琳与欧纳西斯那一段生活,她的印花短裙和Oversize墨镜使她的知性美与优雅荡然无存……是让我心疼惋惜的样子。
卡尔·拉格菲尔德永远戴着机车手套、活在Oversize墨镜之后……让我想到他那烟瘾很大的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你不能吸烟,因为你的手长得不够美,你要是吸烟就是自曝其丑。”不知,关于他的双眼,他母亲又说了什么。还好他没有戴口罩出门,因为他母亲曾经说:“我准备带你去家居店,你的鼻孔太大了,它们需要窗帘。”卡尔-拉格菲尔德说:“如果不戴那众所皆知的黑色墨镜,我绝不出门,我喜欢看见外界,但不喜欢被外界看见。”卡尔是时尚界出了名的舌战专家,犀利到让善辩者都哑口无言,颇得母亲真传。但,这一切,必须同时在黑色镜片之后进行……
机车手套可以遮掩不讨母亲喜欢的双手,墨镜之下,卡尔是否有一双温和的双眼呢?我宁可想象:他在墨镜背后,温柔地凝视着世界。
也许受我的影响,先生和儿子都是这两三年才买墨镜。几年前儿子和同学去丽江旅行,回来送了先生一个无腿带夹子的墨镜片,送了我一个很小的木头按摩器,告诉我们每样都只要十元,是在一个十元店买的。我很以他的眼光为荣,因为那两样东西看起来猜不出价格。先生感激不尽地用了几年十元墨镜片,每次开车阳光刺眼,他就一边往眼镜上夹墨镜片,一边说:“儿子真会买东西。”直到去年夏天才在我的催促下认真去买了副墨镜,我和儿子在一旁给他做参谋。他的眼光也不错,看中雷朋的经典飞行墨镜,不过,临到买单,他又指着绿色反光的雷朋飞行员墨镜说:“我想试试这个。”我和儿子看着他戴上绿色雷朋都笑了,我坚决地反对:“你不能戴这个,看起来像个坏蛋。”为什么像坏蛋呢,我自己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因为那种绿让人想到苍蝇绿呢?也许,在万米高空的驾驶舱内、或者划艇运动员的脸上会不一样,有些墨镜,必须在动感中才有美感,属运动型。“毕竟那是为飞行员设计的,开车和开飞机,还是有点不一样,你说呢?”关键时候,一定要理性地说服理科生。
我想,墨镜的夸张,是我原来一直无法喜欢它的原因。在形象设计中,经常有客人事先提出请我为她选两副墨镜,我一听要墨镜就会在心里叹息……然后竭力寻找真正适合她们的、正常size的墨镜,全世界的墨镜都在变大,以至于在墨镜的品类中,Oversize已经成为墨镜的五大种类名之一,而它的市场份额也远远超过:Aviator、Wayfarer、Wire-Framed、Wrap这四类。Oversize一直用“你是个人物”的奉承姿态吸引人。有一次,一位女士看着我为她所选的秀气墨镜说:“我想要高级点的。”我心里明白,她说的高级,就是炫目+有Logo+oversize。她不知道那副墨镜所花的心血和脚步,而她想要的墨镜其实可以信手拈来……所幸,她能被说服,后来墨镜好评如潮,使我也心得了安慰。
戴一副超大墨镜的名人,都有一个超大的人生背景,是超出TA的驾驭能力的,负荷之下的虚弱,是需要掩盖的。双眸之内真情流露,多少都有几分软弱;或者,情境之中需要真情又缺乏得流淌不出来,这些,都需要掩饰。
我喜欢“风中的杰奎琳”那副出名的作品,喜欢看到那一刻的杰奎琳,把墨镜拿在手上,明亮勇敢的笑容,其时,她的生活中再没有了闻名于世的丈夫,只有她自己,她轻盈如母鹿,能够毫无遮掩地凝视着自己风中的人生,那个人生的size,跟她最为相称,优雅重新回到她身上。
当我想要为自己设计一副墨镜时,我的灵感来自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光线。我总是在老电影里看到那些光线和色彩,我想象着经历半个多世纪之后,某些色彩会产生的变幻……我想要的是与我的生活、与我的裙子、与我的气氛相宜的墨镜,绝不是像一个人物,而是像我自己——一个常常驻足凝视生活细节的女人,一个深信自己结局美好的女人……所以,我为自己的墨镜取名“凝视”。它的形状基本上像Wayfarer墨镜,就是因奥黛丽赫本《在蒂芬尼进早餐》而出名的那种墨镜,但小了不少、轮廓修饰得更柔和,已经不能在蒂芬尼进早餐了,更像在欧洲安静的小镇街边咖啡店里进早餐;透过镜片,我能温柔地凝视洒在洁白的盘子里的阳光,里面是像梵高的向日葵那样灿烂的炒鸡蛋和芦笋……我将因为这凝视,充满感恩、想要赞美、深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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