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和长沙，三月的最后两站。我在那里与她们重逢，二十多年和十年的女友，中文系的女生。

从未称呼她们为我的闺蜜，清洁美好的情谊，有时光筛选出来的品质。

到长沙近子夜了，飞机晚点，彦频已在酒店的停车场等了一个钟头。大堂华丽的灯光衬出夜的寂静，她缓缓地走进来，一脸的柔和平静，手上提满了购物袋，装着零食，而且是双份，因我告诉她有同事一起来……她的神情使我的抱歉烟消云散，她总是那个让我最为放松的女友，从不生气、从不提问……读大学的时候，比我矮许多的彦频总是骑着脚踏车带我沿江赏景，我一开始担心自己让她负重，她却很肯定地说：“你负责唱歌就行了。”那么多不能忘却的老歌，就是坐在她的脚踏车后镂刻于心的。下了车，她果然面不改色，很满足的、平静柔和的欢喜。毕业后各在不同城市，我是个不刻意经营情感的人，极少跟人联系，但是每隔一两个月，她总会有信、有电话、有信息，问一句：“还好吧？”彼此从未诉说过详尽的生活，有变故的时光里她会加一句：“要我做什么？”但每次简短的联系，她都会真实地传递出“我永远在你身边”的气息，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的情感被她的牵挂维系至今，成为我信任和深深依恋的……她升迁了几次，去了哪里，我还是不太清楚，只记得问她的丈夫儿子还好么，只知道她现在是局长，我们从不谈工作。她总是在读我的文字，就像读书时读校刊上我的文字一样。去年她到深圳出差，到了我才告诉她刚好是新书发布会，却没时间陪她，她自己找到书城、坐在阶梯上，我站在那么多人前，从人群中看见她的时候，喉咙哽咽了，就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晚上回家太晚，她已经睡了，我看见她的毛巾挂在自己的浴室里，对着镜子流下了眼泪。

彦频跟往常一样，什么都不问，我以为她会要求去听我讲课，她曾经笑说过想看看我上课的模样，但是她什么都不说，怕为难了我。只说要带我们去吃宵夜。吃完回酒店，已经两点，彦频从来都是早睡的人，却一点倦意都没有似的说：“明天想吃什么？几点来接你们？”

按约好的讲完课给彦频信息，但她在停车场已等了一个钟头，然后带上我们去吃鱼，我说：“你家里天天吃鱼，干嘛还找鱼吃？”她说：“你爱吃鱼呀。”她先生唯一的嗜好就是钓鱼。饭后送我们去坐高铁，从车尾箱拿出一袋鱼干给我，说：“有腥味，别放衣服箱子里。”我答应着：“嗯。”“多写点书。”“好。”这是我们常有的告别辞，我们会在逛街时挽着手臂，但从未拥抱过。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吸了口气，笑了，她也笑了，无声无语……我踏上了去武汉的高铁。

子沫，在武汉找到我时，演讲马上要开始了，她一身布衣、长发比从前还要长了、不施脂粉……在所有中文系的女生中，她是最文艺的。子沫在一本很有名的杂志当主编，我们有七年未见了，每一年她都会在信息里对我说：“来武汉吧，我带你去看樱花……”

演讲的时候，子沫拿出笔记本、戴上眼镜，认真地记录……是职业习惯、也是专业习惯、更是她天生的认真。

演讲完，她对我说：“我要带你去东湖看梅花。”可是人群还未散去……等我结束了那里的一切，看见她安静地等在那里，不怨不躁，我走过去，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亲爱的，对不起你。”她说：“不要紧的，总算见到就好了，晚上看梅花也别有风味。”是啊，天都黑了，她还是执着地要带我看花，而我心底那些花香已经升腾起来，她怎么知道我真的爱花，我们谈过花么？多年前，子沫到深圳组稿，来找我，我们的认识是实实在在的以文会友……交换彼此的文字，在文字里略微了解着彼此。一晃，十年，今年她也出书了，寄到公司来，很像她的风格，文艺、珍藏生命中每一点滴的收获……

上了她的车，我拿出特地带去给她的咖啡和巧克力，那一刹那，我发现我忘了带礼物给彦频。只听子沫孩子般地叫起来，“哎呀，你送咖啡就对了，我是咖啡控啊。”我突然发现，这十年，我们从未谈过自己的爱好和私生活。从咖啡到子沫的先生、孩子，我在她可爱的小车子里才了解到老朋友的一切，她娓娓道来……我是那么感动，坐在我身边的她，是我喜欢的女友类型，安静地生活、默默地提炼、不抱怨地活出一份很好的生活……十年，刻意经营，也不见得能拥有一个朋友，而子沫却从未走开……到东湖的时候，我把车窗打开，让风吹进来，慢慢地告诉她我生活的轮廓，默默地在心里感恩。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一对十年友人需要了解的“简历”，所有的煎熬、忍耐，都不在交换的“资料”里，我们简约地交代了自己，我想我们原本就知道我们会是今天的样子。其他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呢？朋友，就是用来享受彼此美好的。

站在阵阵清香的梅花林里，我深深深深地吸气，几度泪湿，在暗沉无星的夜色里，梅花树稍发出白莹莹的光……身边子沫说：“这边、这边更香……”我笑了，好熟悉的场景呀，好熟悉的声音呀……中文系的女生呀……即使此刻，我仍旧能从我的记忆里清晰地闻到那梅花的幽香……

告别的时候，子沫递给我一个盒子，用丝巾包裹着，上面好像莫奈的画……回到酒店，我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条洁白丝缎的睡裙，想起她对我反复说的：“亲爱的，注意身体。”

我亲爱的中文系女生，我爱你们，请原谅那么多岁月里我的粗心无心，我未曾忘记过你们每一丝的美好，当我无言无声时，我不过是走在为了不辜负你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