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已是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后。我在路上祈祷，希望法国姊妹们能够原谅我在巴黎的第一次约会就迟到了……K和L在酒店的大堂里，明媚的笑脸，没有一丝忍耐之后的阴影与僵硬，两个扎扎实实的拥抱，还有P……她们等待我时祷告来的天使，那个能唱所有皮雅芙香颂的歌手，P的化妆很上个世纪。K祷告盼望我和她应有机会认识，于是，就听到L惊叹：“看啊，那是谁！”那一刻P正好从酒店的窗外经过，这就是十五分钟发生的。

我们步行去晚餐，走过街、穿过街、向着街行走……在巴黎，如果你不步行，巴黎就不存在。边走边猜，我们会去哪里？我会在哪里用餐？到巴黎的第一个晚餐，那是一个象征，对上个世纪的某个男人，那是一个抉择。

黄昏里一场轻盈的快走，终于落座，不为人所知地，我暗自微笑，心里在说悄悄话……哦哦，“海明威，我是干完活儿来的。”对K和L决定的用餐地心怀感激。我向后靠去，抬头望着餐厅里的穹顶，朝着穹顶里湛蓝的天色微笑，笑得心满意足。
    “这是海明威每早都喝的洋葱汤。”侍应生如此介绍，因为中国女人想要喝汤了，我摇头，并不因那汤又浓又咸，而是那种介绍方式，是巴黎的时尚谎言之一。因为，海明威只在美好的黄昏到达这里。

我点了鸭子，以及，一杯热水。

海明威在巴黎时，未能每日拥有早餐。下午三点之前，他多半都在饿肚子。海明威只有在饿过很多餐之后，在辛勤写作了一整天、并且写得很顺手之后才会来到这里。他绕过当时人满为患的知名咖啡馆，绕过那些他熟识却使他没有交流欲望的人，对自己说，“我才不进去呢，我是洁身自好的人，是干完了工作，不参与他们共同恶习的人……”他说的正是如今被情调主义者们所熟知的几家著名咖啡馆，海明威绕过它们来到了这里，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干完活儿之后的人来的地方，宽敞而且便宜、吃的很好而且便宜、喝得很好而且便宜，然而，与洋葱汤毫无关系。 海明威最爱的是牡蛎……

一周，两堂课、一场秀，次日收拾行装，飞了……海明威，我的确是干完活儿来的，在美好的黄昏。我无需坐在你的座位上，在穹顶之下，我体会了你走进来时的心绪……你不是到这里来喝汤的。前天，我还在为走秀的蜡烛、放蛋糕的盘子和鲜花奔波，今天我已坐在这里，不是来喝洋葱汤的。

 “嘭！嘭！嘭！嘭！嘭！”我们都吓了一跳，我猜这是新世纪才创造的声音，海明威从未提及此处有这么大的动静。“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三五个侍应生拥着威风的大蛋糕走到一张桌前，这情景一晚上来了三次，其中一次发生在我们的邻桌。我认真看了侍应生手中的大蛋糕，心想为何三个寿星的蛋糕都同款呢？侍应生热情地站稳让我看，他摆出POSE鼓励我按下了快门。原来是蛋糕模型，唱完歌，可吃的小蛋糕才安静登场。

我对法国侍应生的端盘Pose从来钦佩有加，三个指头能直挺挺顶住重且大的托盘底部中心。技艺生硬的也只用四个指头，没见过两手端盘的。

于是，我们开始点饭后甜品，我要求一份传统的法国甜品，K为我点了Crèpe，我吃了三分之一，欢迎大家的刀叉光临我的盘子……永远不会拒绝多吃一口甜品的，是女人。

离开时，在门口听见一对游客欢呼着，他们发现了餐厅门口有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照片，那让他们觉得找到了他们要到的地方了，很快，他们就会喝到那洋葱汤了……一代又一代的人都让一些事情给搞得糊涂了，历来如此，今后也将永远如此，真是没错。我不寒而栗，好在我只喝了一杯热水，还算清醒。

巴黎，你已经不是海明威的巴黎，不是那个让穷得吃不起早餐和午餐的海明威丝毫不觉得自己穷的巴黎。你成了时尚的巴黎。一个因为时尚变得没有门槛的巴黎，一个让无数人来挥土如金的巴黎……巴黎啊，曾有多少天才因跨过你精神的门槛而意气风发、只争朝夕，他们在巴黎做着美梦、饿着肚子，他们在巴黎度过了贫穷而又富饶的青春，他们中活下来的人在巴黎变成了埃兹拉-庞德、詹姆斯-乔伊斯、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待续）

（注：此文为玛亚老师2014年所写的最新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