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1年起,在中国的媒体上,每年的7月17日都会向一位百岁老人致敬;
她与辛亥革命同年,她与清华大学同岁,她的身上沾染着两个世纪的岁月风云;
她的身世与中国的现代文化史紧密相连,她的名字浓缩着中国女性的伟大与荣光;
她,却是亿万读者心中永远的“先生”……
她就是杨绛!2013年7月17日这一天,她,整整102岁!
杨绛本名杨季康,祖籍江苏无锡,
1911年7月17日生于北京。1932年她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次年考取清华大学研习外国语文。1935年,她与丈夫钱钟书一同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求学,后来又转往法国巴黎大学进修。1938年回国后,曾先后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清华大学任教。1949年之后,她一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百岁的履历很长很长,绝非这样的平铺直叙可以铺陈,她的身世与时代和人生的惊涛骇浪紧密相连;
她的主要作品有《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走到人生边上》,以及译作《堂吉诃德》等,2004版《杨绛文集》收录为8卷本、250万字……她才华横溢,学贯中西,学识渊博,她的著述太过丰富,已非“等身”可以形容;
她是中国著名的作家、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家……她的称谓很多很多,然而百年“淬炼”的生命意义,纵有再多的溢美之冠也无法概括和表达……
她就是——“先生”杨绛!
历经百年的人生坎坷和岁月沧桑,杨绛先生始终保持着高贵、生动和优雅的品质,在她身上人们看到的是,“活着真有希望,可以那么好”……
杨绛一岁
少女时代
青春时代
人到中年
百岁高龄依然笔耕不缀
百年的人生况味,杨绛先生都已写在了她在2011年自己百岁生日时写的那篇《一百岁感言》里。直白真诚、淡泊如水,却读得到智慧与坚强。她的文字与她的经历同样,都在告诉人们,“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让我们再来重温一下杨绛先生的《一百岁感言》: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
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
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
人寿几何,顽铁能炼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锻炼,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绩;不同程度的纵欲放肆,必积下不同程度的顽劣。
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得到爱情未必拥有金钱;拥有金钱未必得到快乐;得到快乐未必拥有健康;拥有健康未必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
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在千千万万读者的眼中,她是值得尊敬深受爱戴的文学大家、翻译巨匠;杨绛的名字代表着《堂吉诃德》的经典翻译,代表着小说《洗澡》的心灵文字,代表着《我们仨》的温暖回忆……然而,她获得的最高评价则是丈夫钱钟书给予的——“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最贤的妻——“绝无仅有的结合”
1935年7月13日,钱钟书与杨绛在苏州庙堂巷杨府举行了结婚仪式。多年后,杨绛在文中幽默地回忆道:“(《围城》里)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钟书自己。因为我们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我们的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
随后不久,钱钟书考取了中英庚款留学奖学金。当时就读清华的杨绛却毫不犹豫地中断学业,陪丈夫远赴英法游学。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在生活上却出奇地笨手笨脚,学习之余,杨绛几乎揽下生活里的一切杂事,一直陪伴丈夫取得学位,生育抚养女儿,而她自己却再也没有攻读任何学位,她甘愿一心做丈夫的帮助者。
1935年,钱钟书、杨绛夫妇在赴英国留学的船上
在牛津求学期间,他们的女儿钱瑗出生了。照顾“坐月子”的钱钟书不时“闯祸”,但杨绛总有一句话说过去——台灯弄坏了,“不要紧”;墨水染了桌布,“不要紧”;颧骨生疔了,“不要紧”
……杨绛的“不要紧”伴随了钱钟书的一生。
家有贤妻,无疑是钱钟书成就事业的最有力支持。连钱钟书的母亲都夸这位儿媳妇:“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钟书痴人痴福。”
杨绛1946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人·兽·鬼》。在自留的样书上,钱钟书为妻子写下这样精彩的情话:“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1966年文革开始,钱锺书和杨绛都被革命群众“揪出来”,成了“牛鬼神蛇”,杨绛还被人剃了“阴阳头”。但她连夜赶做了个假发套,第二天照常出门买菜。她被发配去清洗厕所,污垢重重的女厕所被她擦得焕然一新,毫无秽气,让进来的人都大吃一惊。而杨绛特意把便池帽擦得一尘不染,闲时就坐在上面掏出书看,倒也无人打扰。
钱钟书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被贴了大字报,杨绛就在下边一角贴了张小字报澄清辩诬。这下群众炸窝了,身为“牛鬼蛇神”的杨绛,还敢贴小字报申辩!她立刻被揪到千人大会上批斗示众。与她一同被批斗的人都低着头,只有杨绛在被逼问为什么要替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翻案时,她跺着脚,激动地据理力争:“就是不符合事实!就是不符合事实!”
1969年,他们被下放到干校劳动。杨绛被安排种菜,这年她已年近六十了。钱钟书则担任干校通信员,每天他去邮电所取信的时候就会特意走到菜园的东边,与她“菜园相会”。看管菜园的杨绛利用白天的时间,坐在小马扎上,用膝盖当写字台,看书或写东西。
在十年文革当中,他们遭遇到身心的折磨,还有亲人离散的痛苦。杨绛最亲的小妹妹杨必被逼得心脏衰竭辞世,女婿王得一也在批斗中不堪受辱自杀。但他们却一直保持着坚强、乐观的人生态度。与杨绛一同下放的同伴们说,“你看不出她忧郁或悲愤,总是笑嘻嘻的,说‘文革’对她最大的教育就是与群众打成一片。”
就在此期间,钱钟书写出了宏大精深的传世之作《管锥篇》,而杨绛也完成了她最重要的译着巅峰之作——八卷本《堂吉诃德》。
许多年前,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当她把这段话念给钱钟书听之后,钱钟书当即回应说,“我和他一样!”杨绛也答,“我也一样!”
最才的女——“妈妈的散文像清茶,一道道加水,还是芳香沁人”
根据钱钟书小说《围城》改编的电视剧,曾经在上世纪90年代引起巨大的轰动,引发万人空巷的效果。当初《围城》被搬上荧幕前,导演黄蜀芹曾专门来征询夫妇俩的意见。杨绛边读剧本,边逐段写出修改意见。,而出现在每集片头的那段着名的旁白——“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出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这段被无数人引用的名言,实际上却出自杨绛之手,她可谓是最懂《围城》作者的人。
说到杨绛有“才”的故事,那可谓数不胜数。在她少女的时候,老师给她的批语就是“仙童好静”。在英才济济的东吴大学,她很快就奠定了自己才女的地位:中英文俱佳的杨绛是班上的“笔杆子”,东吴大学1928
年英文级史、1929年中文级史,都由她“操刀”。她还喜欢音乐,能弹月琴,善吹箫,工昆曲……大学期间,她又自修法文,学了一口后来令清华教授梁宗岱称赞不已的法语。
在清华求学时,一向爱好文学的杨绛开始自己创作,备受任课教师朱自清的欣赏,她的第一篇散文《收脚印》和第一篇小说《璐璐,不用愁!》都被他推荐至《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后来杨绛陪钱钟书西方游学,虽然未攻读任何学位,但她一路旁听,一路自修,坐拥书城,遍读乔叟以降的英国文学,还不时和丈夫展开读书竞赛。读书,是他们生活中永恒的主题曲。
后来,钱钟书在写作《围城》期间,杨绛一方面辅佐夫君全力搞创作,一方面也在好友的怂恿之下,尝试着写了一部四幕剧《称心如意》。没想“出手不凡”,第二年在上海金都大戏院上演时“引来阵阵喝彩声”,从而一鸣惊人,她所署的笔名“杨绛”也就此传开。此后,杨绛又接连创作了喜剧《弄真成假》、
《游戏人间》和悲剧《风絮》,颇有英式戏剧的风格。1945年,当时炙手可热的剧作家夏衍看了杨绛的剧作,顿觉耳目一新,他甚至说:“你们都捧钱钟书,我却要捧杨绛!”
杨绛的翻译生涯最早可追溯到在清华读研时。一次钱钟书的老师叶公超请她到家里吃饭,老师知道杨绛英文很好,便拿出一本英文刊物,让她译出其中一篇政论《共产主义是不可避免的吗》。当她交稿时,叶公超连连称赞“很好”,并推举发表在《新月》杂志上。从此,杨绛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翻译之路。她翻译的47万字的法国小说《吉尔·布拉斯》,受到语言学家朱光潜的高度称赞,“我国散文(小说)翻译杨绛最好”。
1983年,在位于马德里远郊的塞万提斯故居前留影
在杨绛的译作当中,《堂吉诃德》被认为是众多中文版本中最好的一个,目前已累积发行70多万册,是该书中文译作发行量最大的一部。
《堂吉诃德》从动议到出版,经历了20年的坎坷。1958年,当时47岁的杨绛利用大会小会的间隙,开始自学西班牙语,她打算从原文翻译《堂吉诃德》。1962年开始动笔写作,之后便经历了“文革”。她的翻译工作不得不受到很大的干扰,但她义无反顾地一直坚持下来。她在挨批斗、下放劳动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停止工作,而且译稿几度遭遇“被没收、丢弃在废纸堆里”的命运,
最后“九死一生”,逃过劫难。1978年4月,杨绛翻译的《堂吉诃德》出版。同年6月,西班牙国王和王后访华,她应邀参加国宴。邓小平同志见了她惊讶地问道:“《堂吉诃德》是什么时候翻译的?”1986年10月,西班牙国王专门奖给75
岁的杨绛一枚“智慧国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勋章”,以表彰她的杰出贡献。
接下来,写于1980年的《洗澡》,是杨绛迄今为止惟一一部长篇小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在“运动”中的各类知识分子的众生相。这部18万字的小说被誉为“半部《红楼梦》加上半部《儒林外史》”。1981年杨绛出版的《干校六记》,名字仿拟自沈复的《浮生六记》,记录了在干校里日常生活的点滴,同样在国内外引起极大反响。胡乔木曾给予它十六字评语:“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缠绵悱恻,句句真话。”的确,杨绛文字朴实简白,笔调冷峻,无一句呼天抢地的控诉,无一句阴郁深重的怨恨,就这么淡淡地道来一个年代的荒谬与残酷。
杨绛的文字平淡、从容而又意味深远,就像她的女儿钱瑗所说,“爸爸的散文像咖啡加洋酒,浓烈、刺激,喝完就完了”,而“妈妈的散文像清茶,一道道加水,还是芳香沁人”……
但杨绛却在她的《杨绛文集》自序中说:“我不是专业作家;文集里的全部作品都是随遇而作。我只是一个业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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