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作家鲍里斯·L·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是世界文学史上殿堂级的经典之作。玛亚老师曾在多个场合提到,这部作品是对她影响最大的文学作品之一。在“玛亚生活慧”的文学课上,玛亚老师与大家分享了自己阅读的感悟,而且还讲述了帕斯捷尔纳克写作、发表这部作品的过程,以及获奖的坎坷经历,她感慨地说:“一个真正的作家对于时代是有使命感的。写作就像是他的一个命运,即使用生命付上代价,他也会在所不惜。一个伟大的作家,需要非凡的勇气……”
《日瓦戈医生》,一部伟大的作品,在它的背后,有着比小说本身更加惊心动魄、更加感人至深的故事……
由英国著名导演大卫·里恩于1965年拍摄的史诗电影《日瓦戈医生》,同样也是电影史上的殿堂级作品。它曾在1966年奥斯卡奖中,获得10项提名、5项大奖。随后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或电视剧还有多部,但影迷心目中的“日瓦戈医生”和“拉拉”,一直都是1965年的这一版。
那一个历史剧变的时代……
鲍里斯·L·帕斯捷尔纳克是苏联时期的著名诗人、小说家。他与自己小说中的主人公“日瓦戈医生”一样,生活在那个改变世界历史格局、引发苏联社会剧烈动荡的时代。他经历了20世纪初苏联十月革命前后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俄国1905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二月革命、苏维埃十月革命、新经济政策、社会主义建设、二次世界大战……
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在当时是莫斯科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画家,曾为托尔斯泰作品画过插图;他的母亲则是一位著名的钢琴家。出身在这样一个艺术气氛浓厚的家庭,他从小耳濡目染,在欧洲文学艺术方面造诣深厚,还精通英、德、法三国语言……十月革命以后,他的创作生涯开始起步。1914年,他的第一部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问世,开始步入文坛。之后,他的诗集、小说等作品陆续出版,包括《在街垒之上》、《生活啊,我的姐妹》、《施密特中尉》、《一九〇五年》、《柳威尔斯的童年》、《空中路》、《安全证书》等,都在当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而确立了他在苏联文坛的地位。
然而,帕斯捷尔纳克同十月革命后的文坛“主流”格格不入。在那样一个年代,一个与“无产阶级”不合作的作家,其处境是今天的人们难以想像的。他不断地受到攻击,作品也很难发表。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他转而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翻译了大量的西欧古典文学名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麦克白》、《李尔王》,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玛丽亚•斯图亚特》等。这一段翻译生涯不仅没有让他声名沉寂,反而令他在西方文坛、以及国内文化界的威望日益增高。
二战爆发以后,他同全体苏联人民一样投身于反法西斯战争。他走上前线,并获得一枚奖章。战争胜利后,他渴望着曾令人民胆战心惊的清洗、镇压不再重演。一九四六年,他怀着满腔的热情,开始写作《日瓦戈医生》……
他的“冬妮娅”,他的“拉拉”……
帕斯捷尔纳克的家庭与爱情境遇,就是《日瓦戈医生》的原型与翻版。
影片中的日瓦戈医生
拉拉
冬妮娅
帕斯捷尔纳克的第二个妻子奈豪斯,就像小说中的冬妮娅那样,是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女人。为了帕斯捷尔纳克,她决然地离开前夫,义无反顾地来到他的身边,全身心地爱他,悉心地呵护着他的才华。然而,由于文化修养的差异,他们之间无法在精神上产生更大的共鸣。
帕斯捷尔纳克与伊文斯卡娅
1946年,也就是他开始写作《日瓦戈医生》的这一年,他在西蒙诺夫主编的文学杂志《新世界》编辑部里结识了伊文斯卡娅,当时的她,是这个编辑部的编辑还是西蒙诺夫的秘书,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伊文斯卡娅心目中,帕斯捷尔纳克一直是她热爱的诗人。一个才华与美貌兼备的“粉丝”吸引了帕斯捷尔纳克的目光,两人很快擦出了心灵的火花。一部《日瓦戈医生》,也彻底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
就在他们相识几天之后,帕斯捷尔纳克便把自己所有的诗集签名赠给伊文斯卡娅,并邀请她到世界著名钢琴家尤金娜的家里,听他朗读《日瓦戈医生》的前三章。伊文斯卡娅告诉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的第二章——《来自另一个圈子的姑娘》中的拉拉,与自己非常相似!伊文斯卡娅的经历和激情点燃了帕斯捷尔纳克的创作灵感,他便以她为原型塑造拉拉,把伊文斯卡娅的经历也写入拉拉的故事当中。小说中拉拉的丈夫是被迫自杀的,她同女儿卡佳相依为命。而真实的伊文斯卡娅,她的第一个丈夫也是在大清洗中被迫自杀的,第二个丈夫病故,她有一个女儿伊琳娜……
一年以后,帕斯捷尔纳克对伊文斯卡娅说:“我对您提出个简单的请求,我要同您以‘你’相称,因为再以‘您’相称已经虚伪了。普希金没有凯恩,心灵不充实;叶赛宁没有邓肯,写不出天才诗句,帕斯捷尔纳克没有伊文斯卡娅,便不是帕斯捷尔纳克!”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拉拉”蒙冤
帕斯捷尔纳克在西方的影响超过苏联国内许多走红的作家。这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大师”多次荣获斯大林奖金,作品选入中学文学课本,他们的名字在苏联几乎家喻户晓,可在国外,却没人听说过他们。在欧洲文化界只有一个苏联作家的名字被认可,那就是——“帕斯捷尔纳克”,自1945——1957年间.他曾10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帕斯捷尔纳克受到西方世界的青睐,这必然招致苏联某些作协领导人的不满。为了教训帕斯捷尔纳克,并阻止他写作《日瓦戈医生》,他们甚至想出一个狠毒的办法。1949年10月9日,伊文斯卡娅被逮捕了,罪名是她伙同《星火画报》副主编奥西波夫伪造委托书。
帕斯捷尔纳克明白伊文斯卡妞与此事无关,逮捕她是为了恫吓自己,迫使他放弃《日瓦戈医生》的创作。但他无力拯救自己心爱的人,除了悲愤与思念之外,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小说写作当中。他被传唤到警察局,民警把从伊文斯卡娅家中抄出的他的诗集退还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取,声明诗集是赠给伊文斯卡娅的,已不属于他,应归还原主。
帕斯捷尔纳克的倔强态度使监狱里的伊文斯卡娅受了更多的罪。审讯员对她连轴审讯,让耀眼的灯通宵对着她眼睛,不让她睡觉,一直折磨她三天三夜,逼她交待帕斯捷尔纳克这个“犹太佬”的反苏言行。为了打击她的“气焰”,审讯员还把她关进太平间,暗示帕斯捷尔纳克已死、伊文斯卡娅一个人呆在几十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之间,但她并不害怕,她—一揭开白布,发现没有自己的爱人,反而增加了对抗的勇气。后来,审讯员发现她怀有身孕,便不再审讯她,而是把她送入了劳改营。在繁荣的体力劳动中,她不幸流产了——这是她和帕斯捷尔纳克的孩子。
伊文斯卡娅在劳改营里一关就五年。五年间,帕斯捷尔纳克无法同她联系。每次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他便痛不欲生,写了不少思念她、赞美她的诗:
“我们常无言对坐到夜深,你埋头女红我手捧书本,直到天明我竟未发觉,记不清何时才停止接吻。当生活陷入烦恼与痛苦,你为我阻拦了绝望之路,你的美就在于勇气十足,就是它把你我牢牢系住。”
当帕斯捷尔纳克见到伊文斯卡娅的时候,他惊喜万分!劳改没有摧毁伊文斯卡娅的精神,也没有改变她的容颜,她依然是那么的楚楚动人。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伊文斯卡娅不仅是帕斯捷尔纳克温柔的情人,更是他事业的坚决支持者。她的亲身经历丰富了拉拉的塑造,这个不朽的文学形象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创造,从而成就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日瓦戈医生》“成活”记
这之后,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切出版事宜皆由伊文斯卡娅来打理,而这一切,是他妻子奈豪斯无法胜任的。帕斯捷尔纳克对这两个女人的态度,也同日瓦戈医生对待妻子冬妮娅和情人拉拉的态度一样,他对妻子深感内疚,下不了决心同她离异,因此也无法同伊文斯卡娅正式结合。
1956年,帕斯捷尔纳克终于完成了《日瓦戈医生》。他把稿子同时交给国内的《新世界》杂志和文学出版社。然而,这两家出版社先后拒绝出版。1957年,伊文斯卡娅将手稿交到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手里。费尔特里内利看后大喜过望,如获至宝,立即把手稿带回意大利,准备出版意文译本。
这时,国内被称为“灰色主教”的权力人物的苏斯洛夫出面了。他向帕斯捷尔纳克施压,要求他以修改手稿为名,向赛尔特里内利索回原稿。帕斯捷尔纳克也照做了。不过,费尔特里内利拒绝退稿。苏斯洛夫于是亲自飞往罗马,请求意共总书记陶里亚蒂出面干预,因为费尔特里内利还是一名意共党员。没料到,赛尔特里内利抢先一步退党,义无反顾地在1957年底出版了《日瓦戈医生》的意文译本。很快,欧洲各地先后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种语言的译本,《日瓦戈医生》很快就风靡整个欧洲大陆,成为当时最畅销的书。
无缘领奖……
《日瓦戈医生》从发表到获得诺奖,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这在诺贝尔文学奖史上,就是一个奇迹。
1958年10月2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195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当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传统领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帕斯捷尔纳克得知消息后非常高兴,他向瑞典文学院发电报表示感谢:“无比感激、激动、光荣、惶恐、羞愧。”
当晚,一直与他保持密切联系的两家邻居楚科夫斯基和伊万诺夫,来到帕斯捷尔纳克家向他祝贺。然而,就在次日清晨,他的第三个邻居费定来到他家。
费定没有理睬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奈豪斯,而是径直上楼走进帕斯捷尔纳克的书房,严厉地告诉他要公开声明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不然作协将开除他的会籍。他让帕斯捷尔纳克与他一同到他家里,苏共中央文艺处处长波利卡尔波夫正在那里等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发表声明,也不肯去见文艺处长。随后,他在致作协主席团的信中写道:“任何力量也无法使我拒绝人家给予我——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的当代作家,即苏联作家的荣誉。但诺贝尔文学奖金我准备转赠给保卫和平委员会……我知道在社会舆论压力下,你们必定会提出开除我会籍的问题。我并未期待你们会公正对待我。你们可以枪毙我,将我流放,你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预先宽恕你们。但你们用不着过于匆忙。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幸福,也不会增添光彩。你们记住,几年后你们将不得不为我平反昭雪。在你们的实践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就在几小时之后,当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娅通了电话以后,他还是来到邮电局,给瑞典文学院拍了一份电报:“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这种荣誉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决定授予我的、我本不配获得的奖金。希望勿因我自愿拒绝而不快。”与此同时,他也给党中央发了一份电报:“恢复伊文斯卡娅的工作,我已拒绝奖金。”
“主角”们真实的命运
风暴来了!而且一浪高过一浪。
苏联领导人发怒了。报刊上连篇累牍地发表抨击《日瓦戈医生》的文章,帕斯捷尔纳克成为众矢之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伊文斯卡娅同他在一起。她预言小说迟早会被苏联人民接受,劝他原谅现在反对他的人,并挺身而出,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伊文斯卡娅被“灰色主教”苏斯洛夫召到苏共中央。苏斯洛夫对她厉声申斥,并追问帕斯捷尔纳克同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的关系。伊文斯卡娅一口咬定手稿是她转交的,同帕斯捷尔纳克无关。苏斯洛夫召见伊文斯卡娅后,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批判进入新阶段,一些天真的学生还到他的住所前示威,用石块打碎门窗玻璃,呼喊把帕斯捷尔纳克驱逐出境的口号。使他终日不得安宁。
这个时候,一位“贵人”帮了他,他不是苏联人,竟是印度总理尼赫鲁!尼赫鲁看过《日瓦戈医生》这部作品,非常欣赏。他直接给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打电话,半开玩笑地声称,他本人准备担任“保卫帕斯捷尔纳克委员会主席”。对于帕斯捷尔纳克的迫害最终没有升级。
在一连串猛烈的打击下,帕斯捷尔纳克身心交瘁,一蹶不振。他孤独地住在作家村自己的寓所里,心脏病不时发作,很难出门。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娅进他们家门,他们两人极少见面,甚至无法互通消息。1960年5月30日,帕斯捷尔纳克溘然逝世。
官方没有举行任何追悼仪式,报上只发了这样一条消息,“文学基金会会员帕斯捷尔纳克逝世”,连“诗人”、“作家”的头衔都没有。然而,有大量的帕斯捷尔纳克文学爱好者自发地悼念他,他们在作家村贴出讣告,民警揭掉后又重新贴上。帕斯捷尔纳克下葬的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到他的住宅前同他告别。可以,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娅同他告别,伊文斯卡娅在门前站了一夜,最后只能在人群后面远远望着徐徐向前移动的灵枢。此时她五内俱焚,晕倒在地。
但她万万没料到,等待着她的是更大的磨难。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后,伊文斯卡娅同20岁的女儿伊琳娜同时被捕,罪名是向国外传递手稿并领取巨额稿酬。事实是,伊文斯卡娅把手稿给了意大利出版商之后,就再末向国外传递过任何手稿,而且一戈比的稿酬也未领取过。为了这一强加的罪名,她被判处四年徒刑,伊琳娜被判两年。直到赫鲁晓夫下台后,伊文斯卡娅才被释放。
伊文斯卡娅同帕斯捷尔纳克相爱了十三载,共同经历了人生旅途中的惊风骇浪。她把这一切都写入了《回忆时间的俘虏》中。书名取自帕斯捷尔纳克1956年所写的一首抒情诗《夜》的最后一节:
“别睡,别睡,艺术家,不要被梦魂缠住,你是永恒的人质,你是时间的俘虏。”
恢复名誉
1986年,苏联作家协会正式宣布,为帕斯捷尔纳克恢复名誉,并成立了帕斯捷尔纳克文学遗产委员会。这时,距离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已经整整27年。
帕斯捷尔纳克曾说过:“当我写作《日瓦戈医生》时,我时刻感受到自己在同时代人的面前负有一笔巨债。写这部小说是试图偿还债务。当我慢慢写作时,还债的感觉一直充满我的心房。多少年来我只写抒情诗或从事翻译,在这之后,我认为有责任用小说讲述我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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