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12年10月11日19时,这是一个注定要被载入中国文学史的时刻——瑞典文学院宣布: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由中国作家莫言获得。由此,在诺贝尔文学奖100多年历史上,莫言成为首位获奖的中国籍作家。中国文学渴望百年的一个梦,从莫言开始迎来了一个新的篇章。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予莫言的获奖理由是:“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自莫言获得诺奖以来,围绕他和他作品的争论和置疑就不绝于耳;然而不容置疑的是——诺贝尔奖给予他的肯定。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韦斯特伯格明确指出,根据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法则,“我们选择的是作家个人及其作品,候选人的性别、宗教信仰、国别等因素都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列,我们只选择那些在文学领域有突出成就的作家”。他还强调,“在我作为文学院院士的16年里,没有人能像他的作品那样打动我,他充满想象力的描写令我印象深刻。目前仍在世的作家中,莫言不仅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
再来看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瑞典著名汉学家马悦然先生给予莫言的评价。马悦然先生是诺贝尔文学奖18名评委中惟一精通中文的评委,被公认为中国文学和这个著名奖项之间最直接、最重要的联系人。他说:“莫言非常会讲故事,而且敢于说真话。我读过莫言的很多作品,我也读过很多当代小说家的作品,但是没有一个作家比得上莫言,像他那样敢批评社会黑暗、不公平的现象。我觉得有些批评是非常不公平的。”
诺贝尔奖是一个文学奖,而不是一个政治奖,它给予获奖者的肯定来自于他的文学成就。如果说莫言的作品契合了诺贝尔奖的某种标准的话,那么这个“标准”就是——人!他在用东方化的魔幻现实主义,用一种可能通行世界的文学语言来讲述故乡的故事、中国的故事,来讲述人的故事。正如他自己所说
“我写的是中国的文学,这是世界文学的一部分;我的写作,是站在人的角度,描写人的情感,人的命运,这早已突破了阶级、政治、种族、国家的界限。”
“莫言在中文文学和口头传统中寻找到一个出发点”——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
少年莫言(左),就是《透明的红萝卜》里的“黑娃”。
莫言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就是他的故乡——山东高密。
莫言原名管谟业,出生于1955年2月17日。他的童年在家乡高密的农村小学读书,但只上到12岁就因文革而辍学;之后是务农、做工、参军。这是一个令中国人“感慨万千”的成长经历,那个时代的艰辛与困苦深深地烙印在童年和少年的莫言身上。莫言曾说:“我的童年是黑暗的,恐怖、饥饿伴随着我成长。这样的童年也许是我成为作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我的写作动机一点也不高尚。当初就是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想给父母争气,想证实我的存在并不是一个虚幻。”
来自家庭与故乡的爱与创伤体验,建构了莫言爱恨交织的丰富的精神世界,成为莫言生命的根基和创作的源泉。
早年的这些经历,在莫言的作品中呈现出饥饿和孤独的文学意象。在他12岁那年,他一个水利工地劳动,与成年人承担一样的劳作,因为饥饿难耐而偷拔了生产队的一根红萝卜吃,结果被发现挨了批斗,回家后又遭到父亲的毒打。他在毛主席像前痛哭流涕,申明自己再也不敢了。这个惨痛的记忆,被他写进了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和短篇小说《枯河》当中。
这是一段他与家乡高密紧密相连的日子,他的文学之“根”也从此深深地扎在这片故土之上,等待着以后的爆发,以“安顿他那大逆不道的判断与梦想”……
1976年,莫言离开家乡参军了。在部队上,他历任班长、保密员、图书管理员、教员、干事等职。在部队里,时间和空间都可以让一个文学青年迅速成长,莫言的写作生涯从这里开始。参军5年后,莫言在河北保定的一本文学刊物《莲池》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春夜雨霏霏》,在文坛崭露头角。1984年他进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他的同学中有不少当时已拿过全国奖的作家,如李存葆、宋学武、钱钢、李荃等。在那样一种竞争的氛围中,莫言仿佛一夜之间茅塞顿开,乡村、童年、故乡进入了莫言的小说。那段日子里,他在夜晚总会躲到寒气逼人的大教室里,穿着大衣,戴着棉帽,一篇接一篇地写,居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写出了十几部中短篇小说。其中在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里,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地理概念。1985至1986年间,莫言完成了他的代表作《红高粱家族》,“高密东北乡”从此成为他写作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故乡高密,一块让他走上文坛并给予他声誉的土地,他正是在故乡高密听到自己获奖的消息的,当时他和父亲在一起。有记者问到他这样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中国?”莫言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离开中国?我连高密都不想离开!”
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莫言以一系列乡土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坛崛起,此后,他的小说创作几乎从未离开过“高密东北乡”,那是独属于他的“文学王国”。有评论说,莫言的文学世界,是一个“自由意志所垦殖的不驯的疆土。这片疆土遍布着荒谬与不幸,大笑和哭泣,亦遍布着无数可能,无数岔路……”他就是在这片充满想象力的“疆土”上展开叙事,挥洒激情,站在人性的高度,向广袤的世界延伸和挖掘……
“借助魔幻与现实以及历史与社会视角的混合,莫言创造了一个世界,所呈现的复杂程度令人联想起威廉·福克纳和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
如果说莫言在用一种世界文学语言来讲述中国故事的话,那么这种语言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作为一种文学现象,“魔幻现实主义”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盛行于拉美的一个文学流派。1925年德国文艺批评家弗朗茨首次提出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概念;1935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发表的小说《世界性丑闻》被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到了五六十年代,拉美文学潮兴起,特别是马尔克斯巨作《百年孤独》的问世,令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在世界文坛上风声水起。“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特征是“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使其失真,同时借用意识流的手法作为作品架构的方式”。其自由式的联想使作品具有很大的跳跃性,常常表现出人物无逻辑顺序的内心世界和超越时空的心理状态,用象征,暗示等手段来扩展作品内涵的容量,作品多线索并行,交叉,颠倒,跳跃变化无穷;鬼怪、巫术、神奇人物和超自然现象俯道皆拾,充满奇异、神秘、怪诞的色彩。魔幻现实主义以它奇特的表现形式、史诗般的规模、严肃的写实精神和辛辣的讽刺手法,成为批判现实主义的一个有力武器。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步入改革开放的年代。经历了文革“洗礼”的中国文学界迎来了一个“爆发期”。那个时候,众多的世界文学巨匠被介绍到国内,众多优秀文学作品得以在国内翻译出版,令中国的作家们眼界大开。1982年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巨作《百年孤独》的中文版很快就在中国出现了,尽管都是盗版。可以想见,对于当时如饥似渴的中国作家们来说,马尔克斯和“魔幻现实主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震撼!莫言在谈到他看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之后感受时说:“当我第一次读了《百年孤独》之后,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面对巨著产生的惶恐和惶恐过后的蠢蠢欲动,是我的亲身感受。”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在宣布莫言获奖的时候,特别把他与福克纳、马尔克斯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而莫言更是在很多的场合甚至文章中,谈到马尔克斯与福克纳对他的影响,他说:“毫无疑问,这两位大师的创作风格对我产生了影响,他们的写作让我开窍,让我意识到文学作品可以这样写。”
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
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他的一生写了一系列“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
其代表性的作品是《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押沙龙,押沙龙》等。
哥伦比亚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他的代表作有《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苦妓追忆录》等。
莫言的创作历程,就是用东方化的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架起了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桥梁。在《红高梁家族》之前,莫言的写作可以看作是一个“模仿学习期”。这个时候的莫言,从“红色经典”、聊斋志异的神话,以及马尔克斯为代表的拉丁美洲文学作品之中,获得自己的文学营养。这一时期他的主要作品有《透明的红萝卜》、《大风》、《石磨》、《爆炸》、《球状闪电》、《金发婴儿》等十几部中短篇小说。但也是在那个时候,莫言想到了“逃离”,逃出大师们的魔幻世界,走出自己的路,“他们是灼热的火山,我们如果靠得太近的话,势必就被他们化掉了,所以应该躲得远远的,离他们越远越好。”
《红高粱家族》是莫言“逃离”后的爆发之作,其出色的感觉描写和多视点的叙述方法,奠定了莫言强烈的个人风格,不仅使他在中国文坛独树一帜,而且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也占有了一席之地。接下来的《天堂蒜苔之歌》和《酒国》,是莫言关注现实和艺术表现混合、碰撞的时期,其荒诞的艺术手法运用得淋漓尽致,对中国文化也有了更深的思考。到了《丰乳肥臀》,他已找到了自己丰富、广阔、汪洋恣肆的魔幻现实主义文风,有了一种“新历史主义”的走向;《檀香刑》、《生死疲劳》、《蛙》……一个又一个的精彩之作,他的创作实践着有意识的“大踏步撤退”,创造着“中国小说”的一种观念上的自觉,更加从容地、天马行空地展开描写,更加浓烈地泼撒着批判现实主义的笔墨,进一步拓展着自己的写作方向……
作为与中国改革开放新时代一同成长的中国作家,莫言无疑是幸运的(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曾经离诺奖最近的沈从文先生从1949年开始封笔,一直到1987年离世之间都没有再写过小说)。他经历了新时期文学的所有砺炼——“先锋文学”、“寻根文学”、“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和“新历史主义”……如今仍然保持着旺盛和饱满的创作力。
“莫言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你只需要读半页,就能立刻辨认出这是他的文字。”
这是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彼得·英格伦对莫言作品的看法。多年从事中国文学研究的德国法兰克福大学汉学系教授多罗特娅・维佩曼,对莫言的创作有着非常系统和独到的分析,他指出,“莫言将中国主题与非常现代化、充满多样性且极具创意的叙事手法结合。尤其是他的魔幻现实主义,他在对中国现代史的现实叙述中添加了奇幻和神话的色彩,构成了很强的吸引力阅读他的文字,就像看一场富含创意的文字焰火,但其中又有一定程度的质朴……”而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给予莫言的评价很具有代表性:“你读莫言之前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他的作品中除了有精彩的关于爱、自然和善良的描写外,还有极其暴力、残酷、血腥的描写,比如反映20世纪中国被日本占领时期的作品。莫言的创作视野宽阔,几乎涵盖所有领域。尽管他的作品中描写的是自己故乡的小村庄,但让读者感受到的却是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
不仅如此,莫言的东方化魔幻现实主义还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勇敢的先锋主义美学态度和鲜明的本土色彩,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都有着强烈的关怀和思考。对此,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他的书中有大量对现实、对社会的尖锐批评,其尖锐性在世界文坛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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