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通过衣裳寻味一个人。人心里有什么，就会穿什么。风格，是内在的延伸，尤其对女人。

第一次见到子玉，是在香港的太平西餐厅，她坐在对面，我叫了声：“师母……”她说：“叫我子玉就好了。”看得出子玉并非客气，但这让我语塞很久，本来，想说的话很多。对面的子玉，已经不是几年前在她和李欧梵教授合出的书里出现的玉莹了……她变得不再有年龄。那是一种蓝天绿海的感觉。水天一色，许多可以拿来判断的界限已经模糊了。子玉穿着一件唐装，是棉质的，但纹理却如呢绒一样清晰可见，好像手工的纺织棉，比机织的要厚。唐装是中长的，中袖，领口挖得比标准的位置要低了几分，是改良得很巧妙的直身型唐装，穿在子玉身上有种楚楚可人的飘逸。下面的搭配是黑色的七分裤，黑色的圆头平底鞋……很少人，能将棉质的唐装穿得飘起来。子玉肤色白皙，唐装的颜色是且蓝且绿的，是艳阳下的海蓝色里加入了柳绿，上面怒放着疏朗的花儿……这么热带的色彩，也很少有人能穿得这样冷艳。对面的子玉，并不加入应酬，偶或听教授说说话，跟旁边的人交换一下笑意。那天，邓文正教授也在，还有两位教授的两个女学生。跟两个穿短裙、牛仔裤的女学生相比，显得摩登的却还是子玉。唐装在她身上，并无怀旧意味，更多的是风格和韵致。这其实是我最赞赏的唐装气质，现代感和冷艳，否则谁都难免老气。

从餐厅出来，子玉和我自然地走到一起，自然地谈起穿着来。子玉的头发很短、发质健康，有稍许挑染，很俏皮。她毫无城府，我于是立刻知道了她的唐装购自台湾，还知道了她喜爱那蓝天绿海的颜色以及紫色。我喜欢子玉，也在那一瞬间，因为我触摸到了她的真心。后来我们再去找地方喝奶茶，居然谈起星座。因为邓文正教授和我都是射手座，我就将射手座剖析了一番，子玉一边听一边连连称是：“对呀对呀……难怪呢！”而邓教授则越过她的座位，将手伸过来与我紧紧一握，表示认同。那一刻的开心，纯净得都像是读书时的孩子。面对人，我常钝感，不如面料能让我分析得出质地，但是子玉的纹理很清晰，真实、美好、善良……那天告别，是在香港的地铁里，我们抱了一下，子玉的身体很柔软。

邓文正教授（左）50年不变之招牌动作

那天晚上，回到深圳，我竟然梦见了母亲和一个很久很久的拥抱。 

再见子玉，是深圳新音乐厅请李教授和子玉来听朗朗的钢琴演奏。我们在傍晚相见，她穿着熏衣草紫和苔绿相拼的连身小礼服，桑蚕丝质地，也是购自台湾。款式在节奏上借鉴了韩国传统服饰，领型则仿日式和服，突出后颈的线条。我们一见面就开始讨论各自着装，李教授说：“不如你们另外去吃饭吧，不用跟我去了。”子玉当真说：“好呀好呀，跟你去吃那个饭好闷的。”子玉的不爱应酬是真的，她的天真也是真的，她说话率性，跟她一起，我从未觉得累。她也很敏感，常常体察到我的感受和性情，也会直接问出来，让我也能交出自己的真心。我们相挽着过马路，边走边说，我感觉她仍旧是一个女孩，也会永远是一个女孩。李教授说他最爱子玉的就是她的天真不做作。那天走时，她送了她的书《细味》给我。

子玉的书里我最爱《细味》，只有看完那本书，才会晓得许多故事的来龙去脉……生命原来会那么让人疼痛，让人苦恼彷徨，却那么值得等待和盼望，值得原谅和铭记。我最爱《细味》的是，当所有甜酸苦辣过后，子玉的笔端却没有怨与恨，叫人百感丛生、心生敬意。子玉是多么细腻多情的女子啊，却并不呻吟、怨尤，我最爱她这点。写到酸楚之处，她会突然灿烂，变出“……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迈句子来。

看过《细味》，我特别盼望与子玉的再次相见。再见时，子玉果真又穿了蓝艳艳的唐装，上面是手绣的图案，A型的轮廓，颇有几分天真浪漫的可爱。子玉说是在苏州找到的宝贝。午后温暖，子玉脱了蓝外套，里面穿的是白色中袖唐装和那条七分黑裤，素淡的子玉也煞是好看呀……我们臂挽着臂，远远落在教授的身后，聊着衣裳，因为每一件衣裳里都藏有女人生命的情节。

其实，上苍是多么眷顾子玉，她生命中的两位男士，都是天性纯良、阳光的射手和白羊，他们都有过坎坷，但从来没有破坏过子玉生命中美丽的蓝天绿海。

与读者合影留恋

一年又这么过去，再见子玉是在2009的第二个周日，她没有兴趣跟李教授听音乐会，约我tea time，带来她的新书《忧郁病，就是这样》。一件直筒身的墨绿薄棉唐装，东北大红花的外套，脖子上系着尼泊尔风格的小丝巾……惊叹，穿在她身上就是洋气！让不世故的女子来驾驭传统的服饰，饱满配色的容易流俗被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是明丽和纯正。她说：“上帝让我得忧郁症是因为知道我可以承受，他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写出这本书，帮助很多人。”4次自杀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不能不说是上帝的深意和恩典。我看着她的脸，看进她的眼里，里面只有生命的清澈，没有残败没有沧桑，正是因为体会了子玉的人生百味和她的心地，才明白她能驾驭蓝天绿海的能力从何而来。只因一善染心，所以万劫不朽。从色彩学上说，一个人的纯度越好，明度越高，能驾驭的颜色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