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整过各种角度，想要运用某种姿势，来演示这样一个故事，我希望人们看到的不是我的文字，听到的不是我的声音，我希望它能化作影像，我希望它能超越我的文字，超越人的理解，只剩下它自己。就是故事自己。我希望这故事可以穿透你的生命、你的经验、穿透你所有的爱情故事，因为它穿透了我所听过读过的所有故事，在这个情人节，在巧克力一样煽情的音乐和电影里，成为了我的想念和深思。

去年秋天的香港，故事的女主角出现在我的对面，隔着鲍汁海参、香芹百合和豉油玫瑰鸡，她对我点点头坐下。我拿出自己的新书，递过去：“牧师，请您指教。”她笑着接过去，收进包里，回答我：“那我只好送我的CD给你了。”全桌人都笑了，这就是她的风格，没什么温婉的客套，是我见过的最不羁的女牧师。在座的有人问她，为何不自己写歌，她说：“我发现自己每次想写歌，写出来不是像这个就是像那个，还是干脆翻唱吧。”她的语调里，有一种谁都没有的放松和调侃，那里面的机智和随意则会很舒服地晕染到周围人……餐会之前，我已经领略过她那著名的台风，当她一边弹琴一边歌唱的时候，助手想要为她擦汗，也会被她躲开……也只有在那一刻，她无比的庄严、凝重、并且激情喷涌。

饭后，场面有些涣散，牧师却清醒地对我说：“你跟我去拿CD。”我跟在她的后面，问她是否马上要回美国了，她简洁地回答她现在多数时间在台湾。我还能说什么问什么？沉默是我剩下来的选择。

这短短的一路，我已经清楚看到岁月在一个女人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更年期之后的丰盈是不分上下的、烫过的短发有些干燥、皮肤已经开始松弛、年轻时纹过的眼线微微泛蓝，看得出是最初的那一批实践者……但她步履迅捷、精神饱满、声线低沉有力。她来到她的CD专柜那里，从里面拿出一张CD对我说：“我看你拿这个吧，这个最多人喜欢，快卖没了。”谢过她，我们两就迅速被人流分散了。我回头去看分开之后的她，才发现她个子很小，而我却一直觉得她很高。收回目光，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她身上找到新婚的痕迹，她虽新婚，却平静安稳如满足度日半生的妇人。

牧师名莲，台湾人，是学音乐的，年轻时音乐事业很成功，三十岁才结婚，婚后怀孕生下一女，随即发现丈夫外遇，离婚，她带走女儿，跟娘家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莲的母亲是基督徒，她有个弟弟是飞行员，劝自己的姐姐去教会，她听了弟弟的话。再然后，这个弟弟又劝姐姐去美国读神学院，并且答应帮姐姐照看女儿，姐姐又听了弟弟的话。等莲从美国回来，女儿才发现妈妈原来钢琴弹得那么出神入化，歌唱得那么好听，因为自从离婚之后，莲再也没有碰过钢琴没有开声唱过歌，直到她从美国毕业，成为一名牧师。

就这样25年过去，她是怎样独自带大自己的女儿，这其中日子如何，当过母亲的都可想像。就在女儿25岁这年，突然女儿的爸爸出现在母女面前，此时已经是台湾的某个议员，他说他一定要跟莲复婚。25年，音讯全无，从未谋面，他却比年轻时还要疯狂地来追求前妻，告诉莲他是如何寻遍台湾寻她不见，最后才知道她移民，又从加拿大寻踪直至美国……他还告诉莲他是如何买了她所有的CD一听再听……

那位议员一定听过这首歌——

……

虽然行过流泪谷，必蒙秋雨的恩福

行走力上加力，进入宽阔不狭之地

歌唱跳舞的都要说，我的泉源在你那里

我要向井水来歌唱，向深渊呼吁说快涌上来

我要向瀑布来发声，向洪涛呐喊说浇灌下来

我要向井水来歌唱，向深渊呼吁说快涌上来

我要向瀑布来发声，向洪涛呐喊说浇灌下来

神的河满了水释放出能力

我要全心全意全力地来爱你

神的河满了水释放出热情

……

这是牧师送我的CD里我最爱的一首，每听，都激动万分，那是一种完全浸泡在爱与力量中的声音，是一个有爱的女人的声音，而不是一个渴爱的女人的声音，只要你听到这个声音，你就会被爱浇灌，充满……没有人知道牧师的前夫是如何突然想起自己前半生的爱情，并且誓要追回的，没有人知道在经历了半生之后，那种原本就不深厚的爱何以变得如此炙热深沉？我想起牧师有一首歌中曾唱到“哦主，我喜怒我呼吸你都看顾，你真实、不改变，除了你我还有谁，你是我一切……”常常听到我流泪，我能够想象，这是多少日子里她的心声和呼唤，然而，上帝却垂听了这个声音，祂用神迹回答了自己的女儿，祂让莲知道，上帝在爱情上也一样公义！若非出于神的怜悯和成全，若非天使的手触摸爱人的心，地上的人哪能情深到奇特，更难忏悔到浪漫……

这就是我要讲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