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怎么说，我不知道，太多的语言，消失在胸口……”当我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耳畔正好响起许巍的歌声，而他正唱的，恰好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把这首歌设置为循环唱。

玛亚的衣橱似乎无边界。相识这些年，我印象中没有见她完全重复地穿过一身衣服。看到她不时穿出一些“有年头”的服饰，你知道她衣橱里的更新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快，但需要多大的空间才能将前尘往事和后来者一并收纳，而且彼此不分伯仲、和谐共处呢？同一样单品通过不同的搭配和穿法创造出许许多多种观感固然是她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精专之长，我更惊叹的却是她何以记得过往所有曾穿出过的感觉，或者说她何以永远可以穿出新的感觉？也许，是她的心无边界。

第一次见，她就在我心目中把她和我以往见过的人区分开来。那惊鸿一瞥的情景今犹在目。首先击中我的是她进门时快捷的步履和从容的神态所形成的对比，而她边走边与周围人顾盼生辉地招呼使得短短的过道蓦然有了幽长、隆重的意味。她就这样在几秒钟内向我“奔袭而来”，和着她长而丰盈的粟色卷发和满月般雍容、皎洁的神情。而那天她青果领、海蓝色长及足裸的呢绒大衣，和月白渐变至啡灰色的长丝巾，无一不传递着她一路走来所散发出的那种丰富与简洁、力量与轻盈的悄然对撞。落座后，我留意到，她的白底上被细细的啡色线条分割成麻将牌大小的方格纹衬衫在大衣领口和丝巾下若隐若现，深色、细致的羊毛或羊绒衫一望而知质地考究。格纹手帕、简而有质感的黑色皮包和黑色高筒皮靴，是不容轻看却绝不抢眼的搭配，它们很容易让你将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她的面部。在我们的交流中，她的言谈举止和她的穿着打扮一样，沉着而明确地释放出一种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美感。

我再一次确信，生命中，选择和等待永远是不可缺少和值得的。明媚、柔韧、脱俗却入世。这是那天我起身告别前对她的基本印象，与此前她的文章留给我的感觉相得益彰。我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内心无比温柔、欣喜：我那关于美好生命的想象突然遇见了生动、完美的注解……

和这样的生命交汇一定不是为了失之交臂。随着日后的交往，我在心里一再想：她值得我、值得更多的人一读再读。

后来，曾经有大约半年的时间，我和女友们浸泡在她的品位课堂里，她的穿着每一次都和她的讲述一样令人难忘。

“品牌与香水”课，是在北大的课堂里讲的。单串大粒的珍珠项链，无肩袖的黑色内衬，黑色欧根纱衬衫，前襟下摆结于腰间，黑色蕾丝裙长及小腿中部，黑白双色的船形漆皮鞋。她的“盛装”与精致震撼和感动了在座的人，而她的“品牌不等于品位”的讲解和许多时尚领域不为人知的典故与文化内涵，让听者无不动容。

在备受推的“配饰与搭配”课上，她穿灰底小碎花丝质衬衫，外着中灰色薄羊毛卡丁衫，前襟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精巧的小结。灰色有细条纹的过膝A裙，裙摆有与裙身一脉相承的舒缓的荷叶边，要仔细看才能发现。黑色船形皮鞋。她说：穿小碎花是因为来赴姑娘们的约。当她从米白色半旧的蕾丝软袋里拈出一条又一条色彩斑斓的丝巾时，那些用于讲解和演示的丝巾顿时有了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温润、灵秀的生命，而那日酒吧里香槟和花茶的香气弥漫至今。

“感动一生的音乐”课，玛亚及膝的黑底红色小碎花丝质雪纺连身裙，细细的同质腰带没有结成蝴蝶结而是妥帖地平系着垂于身侧；隐约泛着光泽的黑色短夹克，细节丰富，衣袖半卷。配上简洁的黑色及膝皮靴，让她走起路来浪漫之余平添酷感。那比语言更准确的音乐，就这样在她的起坐之间盘旋飘飞、时隐时现。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上午，与音乐一起留存心底的是玛亚食指上的银色宽戒、包裹CD碟的富于神秘感的大手帕，还有洒满桌面的玫瑰花瓣和彼此相约美丽到老的誓言……

玛亚说：每谈阅读，一定是穿白衬衫的，因为要让自己留白，才能更好地吸收作者的精神与智慧。她果真这样出现在她的“终生的阅读”课上——深蓝色的薄羊毛开衫前襟放入裙腰，内穿洁白的衬衫，蓝色牛仔长裙似由片片牛仔布斜拼而成的A裙。黑色船鞋。白衬衫领口内深蓝底金色经典图纹的丝巾是点睛之笔，让一身素朴的蓝白油然生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醇厚与矜贵。也许，对不少人来说，古今中外浩瀚的著作，就此褪去了难于亲近的外壳？

还有“慢生活与下午茶”，玛亚穿着Burberry经典的格纹衬衫，卡其色过小腿的长裙，裙摆宽宽的荷叶边使之有了鱼尾的感觉。约一掌宽的焦糖色漆皮腰带、琥珀扣绊尤为别致。深啡色丝袜，土黄色船鞋。敞开三粒扣、内衬米色吊带的衬衫领口内的古银链配白水晶的十字架，仿佛是一个古老、纯净的想往在现实生活中的叹息与不屈不挠的坚持……

不知何故，每想起这些过往形象，内心满是深深的怀念。即使其人正在眼前。

后来见得更频繁了，那些错错落落、重重叠叠的影像，重复的只是一个“百看不厌”。她曾将绣花的领带缠于白底黑波点的丝缎古董连身裙的腰际，这条不折不扣的腰带曾让参加下午茶的女友们煞费心思；她也曾在深蓝细条纹羊毛连身裙的西式领口结上彩色格纹男款领带，别上剑形胸针，来讲她热爱的英国文学；她穿着白色、富有肌理的丝质旗袍，肩头搭着黑白复古花纹的富丽丝巾发布她的新书；她还用淡蓝色有古旧感的牛仔上装配肤色、软薄的飘逸丝质长裙来赴我们的晚餐之约……她现在穿得最多的是她自己设计的maia's服饰，配上她衣橱里的其他单品。

有时候我觉得，她把她的衣橱渐渐搬到了她的办公地，也不知不觉于千变万化后搬到了许许多多人的家中。

看到她沉浸在昂扬的忙碌之中，有多少人听到那暗夜里不休不眠的祈祷？“在寂静的夜，曾经为你祈祷，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礼物……”那歌声充满了穿行感的许巍，是否也有人了解，他穿行的是真实的生命？！

我想，玛亚的衣橱之于我，最大的吸引力莫过于那些由“意外或冲突”来呈现和突出的圆融之美。她永远与他人相异却与环境合一。我爱她的衣橱，是因为她是穿那些衣服的人。也许，我从来就偏爱那些丰富而单纯、矛盾又和谐的生命。

和一切美好的记忆一样，长长的岁月里有千帆过尽，而那些鲜活的、曾曼妙行走过生命的印迹始终是不思量、自难忘……

（注：此文为黑玛亚《我的衣橱经典》一书的后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