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是朋友的朋友。他旅居奥地利30年，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成为我和力的“陪游”。

于是，在维也纳的五天，成为我和力最馨香无比的记忆。

黎是个讲究的人。从衬衣到鞋带，从头发到指甲，都是一丝不苟。

第一次约见面时，没有接头暗号，电话里的他只是很隆重地介绍自己背着一个怎样的包。

地铁站里来来往往、上车下车的人很多，我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他远远地走来，很像徐志摩的样子，发型潇洒，戴圆形黑框眼镜，黑衬衣外是一件皮衣。那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皮衣，肩、肘、下襟等部位，磨出了特别的晕色，那是只有时间才能氤氲出的颜色。他说，有人曾出几十倍于衣服的价格想买，他不卖。他问——时间有价吗？

黎的衣服都是要烫的，包括内裤和袜子。他和太太最大的矛盾是，太太经常把他烫好的衣裤穿走。太太是犹太人，还不够他讲究。

坐下吃饭的当儿，我才仔细观察他的包。一只简单的黑色长肩带布包，正面有非常别致的花纹。他说那是一个艺术机构出品，不贵，却是限量版。而他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在十多个口袋里：润喉糖、滤镜纸、测光器、自行车锁、打气筒、梳子、指甲钳、润手膏……

再见面，他穿了一条红色的裤子，黑色的鞋上系着细细的红鞋带。那是他很得意的一笔。

歇息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梳子，理理那很有型的头发。梳子很特别，透明的骨质里映出红色的枝叶，似花又似草，随意散落，浪漫又典雅；更像是一只琥珀，永远的凝固，永远的鲜活，封存的却是灿烂的年华。

四月的维也纳还是有些冷，对于国人生来的暖胃，喝冷水让我们很难受。而再见面，黎的包里已经变出两大瓶普洱茶。暖流就这样滚滚涌来，一瓶生普，一瓶熟普，还放了葡萄糖。他说，怕我们跑来跑去这么多天，会患上低血糖。

转天清早，他和太太一起骑了单车过来，随后我们就近再租一辆。于是，在维也纳澄明的天空下，有了三个欢快的、单骑飞奔的身影……

贝多芬去过的咖啡馆、莫扎特晚餐的餐厅、舒伯特故居、中央公墓、美泉宫，还有他自己读大学的校园、他谈恋爱的地方，以及那樱花一般绚烂的树……维也纳就这样镌刻在我们的生命中。

当我们沉浸在金色大厅的音乐之中，黎却在他的家里为我们做着晚餐。音乐会结束，已经晚上10点半了，我们急急往回赶。远远的，就看见黎和他的爱犬迎面跑来。

进了他的家，才发现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博物馆：1897年的音乐会海报、马兰马雷的手稿、19世纪的欧式座椅、满族宫廷用的杯垫，各种乐谱、书籍、黑胶……墙上、地下、所有的摆设，任何一样都可以讲出一个奇妙的故事。

忘了告诉大家，黎是奥地利音乐学院的教授，巴松管演奏家。他的专长实在数不胜数，黑胶收藏首屈一指，莱卡相机玩到极致，画漫画、骑行、游泳等等，还有更让人惊艳的厨艺！

就在我们在他的品位中沉醉得要倒下的时候，他做的意粉，让我们最后的一点矜持全线崩溃！他精心做了两种味道的意粉，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意大利粉，连意大利也没有的“黎式意粉”！原来，多年以来，每到周末、假期，他的家就是中国留学生改善伙食的地方。

餐桌上透明的玻璃瓶里，插着黎带回来的一枝兰花。三个月的精心护养，一枚小小的紫蝴蝶已经探出了瓶口。嫣红的酒液熠熠生辉，空气中的巴赫在流动，这样的夜晚，我的记忆中不曾有过……

我们的离开是在黎明。为了不耽误那天的早班火车，黎几乎一夜没睡，凌晨五点准时叫醒我们，并且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在我们的行李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电水壶，非常精巧、轻便。于是，我们在之后的二十多天旅途中，一直都有热茶喝。

曾经，我以为Mr.达西只是一个理想人物，只存在于文学作品和电影之中；是黎让我们知道：他从未走远，更没在消失，而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黎明之光里，我们看见了——他的音容笑貌！